云扶直接掏出雪茄来,递给靳云鹤,“世叔您尝尝这个。”
靳云鹤又是微微一怔。
旁人来都是鞠躬作揖,“总理大人”长,“总理大人”短的,这位小姑娘却是来了就直接喊“世叔”。
靳云鹤笑笑,“不瞒你说,这雪茄我家里也有些好的。”
云扶轻笑一声,“您别忙了,比不上我这个的。世叔别介意,我现在也做雪茄的生意,所以国内现有的这些雪茄是从哪儿来,是什么品类的,我比您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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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云鹤望着眼前的男装丽人,看着她面上显而易见的年轻,甚或有些青涩的年轻,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人是大商人,又当过国务总理,本人还是皖军一员,一人横跨政、商、军三界,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呢?
故此虽说叫云扶用大金砖敲开了门,他本人还是有些端着的。一副见云扶一面,就仿佛赏给云扶脸面似的。
——他没想到,结果两人说了三句话不到,就被云扶这么一字一声地都给驳回来了。
原本这样穿男士洋服的女孩儿,他就极少见过;而这样完全不被他的威名影响,甚至都有点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小孩儿,他更没见过。
“是么?那我尝尝你这个。”
靳云鹤说着接过云扶递过去的雪茄,就要直接点燃。
云扶却将雪茄抽回来了,摇摇头,“算了,您怕是抽不惯这个。这样顶级的雪茄,如果放在抽不惯的人手里,倒糟践了。我不给您这个了,回头我叫人给您送两箱最好的山东旱烟来。”
靳云鹤不由得大笑,“你啊你,我抽雪茄也有几年了,我自认为也像模像样的了,就连那些跟我一起抽雪茄的都没瞧出来我其实不爱抽那个!”
云扶淡淡笑笑。
也不奇怪,就像现在时兴喝洋酒、吃西餐一样,她在温庐里可是看了太多洋酒成瓶饮,一天三顿都非得西餐伺候的——可是说实话,他们那不过是摆谱儿,根本喝不出洋酒的味道来,也不喜欢吃西餐。
可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点吧,大家都想洋派儿一下。
“世叔姓靳,靳大帅也姓靳。”云扶懒得再扯闲篇儿,这便直接进了正题,“一笔写不出两个靳字来,更何况世叔跟靳大帅还好悬成了亲家。”
云扶这说的是靳家的五小姐靳安恬。
当年大帅在燕都为大元帅的时候儿,靳安恬也跟着在燕都,这便与靳云鹤的儿子渐生情愫。
原本一段佳缘,可惜因为靳千秋姓靳,靳云鹤也姓靳,听起来就像一家子人之间互相嫁娶似的,有些好说不好听。
大帅靳千秋是行伍之人,性格豪爽,况且是嫁女儿,这便大手一挥说不要紧;可是靳云鹤的顾虑要更多一些——也许他是山东人的缘故,思想上是要比靳千秋更保守些,这便硬生生将这一宗可算是门当户对的婚事给隔住了。
靳安恬受了绝大的打击,险些没削发为尼去。
说到此事,靳云鹤也是颇有些黯然,有些不想提起。
云扶却特地往他痛处上戳,“……大帅主政燕都的时候儿,是本想推举世叔出来组阁,再度出任国务总理的。大帅那样做,图的一是世叔的经验,二怕就是世叔也同样姓靳,三来么,就是那桩姻亲。”
靳云鹤叹了口气,垂首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我是欠了大帅一份人情去。所以组阁之事,我也实在是无颜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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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扶陷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右臂撑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抵着额角。
云扶用这样的姿势,看着傲气已经一点一点被她快挤干净了的靳云鹤。
傲气挤没了,剩下的就是真实的人性了。
虽说靳云鹤此时退在天津小洋楼里当寓公,看似与政坛再无瓜葛了,可是云扶却知道,靳云鹤不过是以退为进,始终还在等机会东山再起。
这与人的家世出身所造就的性格有关系:靳云鹤幼时家贫,父亲早早病逝,家里全靠他母亲卖煎饼、当奶妈,赚来的钱才养活大了他们。
他之所以跟潘郁的关系那样好,就是因为他母亲曾经给潘郁当过奶妈——他与潘郁就属于“奶兄弟”了,潘郁对他自然提携。
这样的人虽然后来功成名就,只是内心却必定是复杂和微妙的——就像郑雪怀。
他虽然曾经与潘郁平起平坐,一起办工厂,一起念武备学堂,一起加入皖军,又都当过国务总理——可是他的根底却永远要比潘郁低那么一层,他永远抹不去自己母亲给潘郁当奶妈才赢得潘郁对他提携的历史去。
所以此时那国务总理位子上的人,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潘郁。
他与潘郁亲如手足,可是他却也是最想东山再起,再度取而代之的那个人。
这般望着靳云鹤,云扶静静开口:“世叔当年没能组阁,真是太可惜了。总理之位,有德者居之,大帅相信您,其实全国百姓又何尝不都是相信您的?若此时您还为国务总理,相信此时的国家,必更稳定昌盛。”
自从共和,这燕都的政坛就纷争不宁。总统与总理,双方争权,各出自不同的派系,造成多年的府院之争。
两位国家的掌舵人如此争斗,国又怎么会有宁日?
靳云鹤眼中放出光芒来,“唉,瞧你说的。不敢当,不敢当。老朽已经退居津门,再无心从政了啊!”
云扶摇头,“都是因为靳大帅忽然遇难了,要不,在靳大帅和靳家的支持之下,总理之位又舍您其谁?”
云扶眸光轻转,“可是靳大帅虽然不在了,靳家对您的支持之心,却从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