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文过饰非(2 / 2)

宋问:“先生何意?”

博士道:“宋先生只顾反驳,这总能挑出一两句话来,倒是叫老夫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条。”宋问说着,低下头掩嘴轻笑一声,道:“就怕我说了,几位先生,都要提棍来打我。”

“既是探讨,既是策论,便无对错,各抒己见,言之有理即可。”博士道,“先生只要所言有理,我等为何要打你?”

宋问对着几人,忽然露出一个特别和善的笑脸来。

唐毅与众云深学子禁不住倒抽一气,周身发毛。

宋问面向众人,大声道:“我觉得,让学生读圣贤书,都是放屁!”

台上台下俱是惊骇,斥指:“你——!你这是在侮辱先贤!”

几人不客气道:“毛头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读过几本圣贤书?你知道多少皮毛?凭你也敢大放厥词?”

“你做过哪些事情?你也敢说这样的话!”

宋问依旧平静道:“所谓策论,自然无关对错,自圆其说即可,我这还未说,几位何必如此激动。”

国子监博士拂袖:“宋先生这立题,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

“可我说的也是实情。”宋问道,“该读的书,该背的诗,我都读过,背过。我虽然年纪没有你们大,但我读的书未必比你们少。既然我读过,难道我没有资格说吗?”

“既然如此,我便考考你。”白须先生道,“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宋问:“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政,幕不夜归!”

“鲍照,咏史。”

“白云谣。”

几人冷汗涔涔,想要抓她的错处。之后专门选了几首生僻的诗歌,未料宋问对答如流。

国子监博士沉吟片刻,道:“伯岳,春啼。”

“不用再问了!”宋问大步走向前,厉声斥责道:“为何你们还是不明白,背诵经文诗词,根本毫无用处!只要识字,谁不会读书?若只需要读书,还要先生做什么?难道一个人,会背四书五经,他就是贤德了吗?一个人能说忠孝廉义,他就真的能做到忠孝廉义了吗?”

“先贤,之所有称为先贤,不是因为他们会写书,也不是因为他们才学过人。”

“而是因为他们于悲痛,于危难之际,仍旧能坚韧弘毅。”

“他们愿用自己的苦痛来代替别人的苦痛。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肩膀,担起天地间的伤愁。他们悲悯天下,带领迷惘而不知所措的百姓走出黑暗。他们会用自己的血肉,身先士卒,而从不后退。”

“他们留下的,是他们说过的话,是别人传讼的事迹。可他们没有留下的,是他们的嘶声呐喊,是他们也有过的犹豫彷徨,是命运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苦难,是内心永不枯竭的希望与反抗!”

“因为他们不是光说不做。后人敬仰他们,认同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所为,而不是他们的所言!这与他们的才学无关,这与他们是否读过四书五经也无关!”

宋问旋身,看向众人道:

“任何一位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将士,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者,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兢兢业业,恪守本职的人,都值得景仰。哪怕他们不会之乎者也,哪怕他们从未识字,哪怕这世间没有为他们留下只言片语。”

“何为,沽名钓誉?”宋问眼神略带狠戾,看向台下诸生:“奢华享乐,明知疾苦却不闻不问。以己身的才学,扭曲世间的是非。以所谓的先贤之言,掩饰自身的过错。就是沽名钓誉!若先贤今日还尚存在世,看见这样的场景。怕也是要同我一样,说声放屁!”

宋问:“只得其名不得其意,也只是文过饰非而已。若读圣贤书,连所学何事都弄不清楚,那还读什么书?做什么先生?”

“如何为师?如何育人?先教他们做一个人罢!”

宋问昂起头道:“我先前说的,又有何错?”

台上夫子道:“倒是请宋先生说说,该是教他们所学为何?”

宋问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为天地立心!”

她转身,面向众学子:“为生民立命!”

字字铿锵有力:“为往圣继绝学!”

张开双臂,落下语音:“为万世开太平!”

几句说得豪迈激昂,震耳发聩,叫人热血沸腾。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一股力量。她的身影,她的神情,都彰显着一股气势。

她也像她说得那样。

向前!向前!永不后退!

天地间,若有正气,那他们现在看见的恐怕就是。

闭上眼,就是壮阔的沙场,就是浩瀚的河流,就是广阔的天地。

每一个词都在他们耳边不住回荡。

天地!生民!往圣!太平!

场下寂静片刻,然后轰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