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章句》中对这一段的注解大致可以概括为:管仲器小且不知俭, 格局偏浅、规模卑狭, 将王霸之略混为一谈, 不习圣贤之道, 所以他不能够正己身修明德, 辅佐齐桓公一统诸国,成就王道。
宝玉将其中关节想了个透彻, 孔子从始至终都是讥讽管仲器小、不堪大用。
只是他也曾翻阅春秋典籍,知管仲乃是法家执牛耳之人,与儒学所倡导的学问背道而驰也无可厚非。
宝玉心道:难怪要将他贬的一文不值。
想当年管仲入齐国为相, 得齐桓公一声“仲父”相称,对内实施改革:叁国伍鄙, 维护国家稳定,以政绩功劳大小选定任事官员;对外则打出“尊王攘夷”旗号,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任齐国如何强盛, 终恪守人臣本分,不曾将周天子取而代之。
管仲是生活奢侈, 可对比其对齐国所作出的贡献, 堪为千古第一相。《论语八佾》的一番评论, 终究有失偏颇。
只是他心中虽是如此想,笔下却不可流露出半分贬儒的味道,反而是要顺着《四书章句》的意思来,宝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提笔破题道:“圣人陋霸臣之器,而两辟伸之者之说焉。”
管仲助齐桓公成就霸业, 天下人皆传颂他的功德,唯独圣人言其“器小”,其他人从未提及。这是为何
“盖功之大者,才有馀于霸;器之小者,量不足于王也。”
器小不知俭,故管仲的才能可以成就霸业,却不可成就王业。齐桓公终究只是一方诸侯,而并非天子。
当然,他器小不知俭,都是因为他没有研习圣贤之道。
宝玉写完了破题、承题,又用一句话直接带出起讲,因考虑到言词质直之要,他放弃对偶分股的手法,而是直接用几节分叙,将全文题旨和盘托出。
从“三归之丽,家臣之冗”点明管仲生活奢侈,不知道“节俭”对于德行的重要性,无俭即是无德,所以圣人要指责他是器小之人。
接着写管仲器小、奢而犯礼的根源:皆因其无修身正心之学!
如承题中他提及的一般,管仲没有研习圣贤之道,所以会受到孔子的斥责。
最后大结发表根正苗红的儒家正统见解:只有修身正心的君子才器大,这才是王臣国士之器,岂可是区区“霸臣之器”能相提并论的,首尾呼应结篇。
写完了“笔下言皆非心中意”的第一道题目,宝玉将笔搁在架子上,直起身来揉了揉腕子,开始看第二道题。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出自《中庸》,同第一题相较而言,此题题干较长、内容庞杂,若不能很好把握住主旨,考生很容易泛泛而谈,从而导致文章没有筋骨,抓不住重点。
题干冗长的题目多与原文上下处有所牵连,所以考生很容易犯“牵上连下”的错误,而这可是答题中大大的忌讳,一旦犯了,那就是被阅卷官落黜的下场,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中庸》有言:一撮土之多,可载华岳振河海;一卷石之多,可生草木兴宝藏;一勺水之多,鼋鼍蛟龙鱼鳖等俱居于其中。
可以说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乃至水土这世间基本之物俱被包含到了题目之中,涉及范围之广,着实叫人难以下笔。
宝玉心道:看来要找个包容万物的东西将他们统统囊括其中,如此方可以总代分,文章神韵不散。
他盯着题目更加用心地看了一会儿,蓦然大悟:这世间万物不皆由天地生发而来吗!
他写道:《中庸》究天地生物之盛,所以明至诚无息之功也。
如此一举将题中的精妙之处直白明了地破解出来。
承题、起讲二处更是将文章由“观天地”引向“见圣人”这一更高层级的境界:论圣人,固全乎天道;观天地,则见乎圣人。
文章整体拔高了一个层次,有“格物致知”的意思在,恰巧符合了程朱理学的大义。
因开头宝玉以天地囊括万物,故下文要分别论述其与山水草木、走兽鱼龙之间的关系。这正文虽好操作却也容易显得平庸,若宝玉只意在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他大可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可是,如此简单施为倒浪费了林姑父押题、讲解文章,又托金陵旧友季先生为他周全万事的一番苦心,更毋论他出身荣国府,若只为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他何苦先赴扬州求教名师,后至金陵潜心备考
在京城,请一二个身负举人功名的西席教导,一样可以。
这世间旁人可轻易写出的文章,我不写。
我要写,就要写地与旁人不同,比众人出彩。
心中绕过千转百回,终绕不过“少年意气”四个字,试问“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畅快,谁人不想
学得一身文武艺,报与帝王家。</p>
宝玉下定决心,缓缓落笔道:天无穷,日月星辰悬象于上,万物覆帱于下。天之生物,一何其盛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