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1 / 2)

第四章

书房内,贾政以笔蘸墨写下了几个人名,正是如今任国子监祭酒、监丞、主簿职位等一干人。他大儿媳李纨之父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只是如今赋闲在家,从前的人脉关系也不知能否再起作用。

国子监唯有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入监读书,荫即父辈余荫,故荫生乃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资格的的官僚子弟。

他贾府为荣国公贾源之后,大哥贾赦又袭了一品将军之职,按朝廷律法“一品至九品文武官员子孙弟侄,年一十二岁以上者充补,以一百名为额”,这荫生应有贾家的一个名额,只是当初给了贾珠,如今宝玉长成,国子监却百额人数已到,着实令他为难。

国子监一路走不通,贾府私塾又混乱不堪,京城中他一五品小吏可结交到熟识的名儒大家又少之又少,如此比较看来,有探花之才兼之身负巡盐御史职位的林如海,着实是个好选择。

出身清贵,又是海兰台寺大夫,贾政摸着胡子暗道:林如海前途不可限量,便是将来入阁做宰也是使得的。

他敲定主意,便命小厮把贾宝玉喊来。

半柱香时间,贾宝玉便到了,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向贾政请安,末了站在下首问道:“老爷叫儿子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贾政摸须沉吟半晌,坐在座位上打量着他这个二儿子。他大儿子贾珠不曾亡时,家中都是将他看做继承家业之人着重培养,读书、交友、娶亲皆力求最好。二儿子宝玉衔玉而诞,出生的意头好,得贾母喜爱,故小时候不曾在读书上下大工夫。

后来贾珠殁了,老太太更是疼宝玉,不许贾政在读书上苛责。如今瞧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一点就通,却也贪玩,同昔日贾珠日夜苦读相比,用功程度真真是相距甚远。

他仅有三子,宝玉虽不及贾珠,但相比贾环又要高出一截。贾政想:莫不是将贾环交给赵姨娘抚养做错了?可当年王夫人也并未出言反对,他想着既已抱走女儿,便把儿子留给了赵姨娘。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宝玉,为父想着,国子监荫生名额无望,若捐钱给你个‘捐监’的名头读书,你可愿意?”

宝玉道:“儿子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也自信下场考试,贡生不在话下。若是捐钱,怕只会让祖上蒙羞,言我贾家无人。”

贾政闻言大笑,拍桌子道:“好,有志气。”

“为父决定将你送去你林姑父那读书,你姑父才华横溢,江南又是文气焕发之地,你要潜心读书,莫要沉溺于犬马声色之中。”

“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望。”

贾政喜的站起身来,走至阶下重拍贾宝玉肩头,连说三个“好”字。

“如今乃是四月,我原定八月送你去你姑父那。时值中秋……”贾政于书房内转了个圈,搓搓手道:“对了,还有林丫头,中秋佳节正好父女团圆,便让琏儿送你俩同去。”

“至于老太太那边……”贾政暂时没想出头绪,便对一旁的贾宝玉道:“你先下去吧,此事自有我同老太太说。”

“是,儿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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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贾政遣退众人,一人跪在地上把内心的想法一五一十朝坐在上位闭目养神的贾母说了。

“儿子想把宝玉送到林姑爷处读书,珠儿是个不中用的……”

贾母不等贾政说完,便抄起手边的茶碗砸在了贾政脚边。

她道:“你为了读书已经逼死我一个孙儿了,如今竟要把宝玉也逼死了吗?”不等贾政辩解,她便接着道:“当初诊断珠儿病的太医如何说,你忘了不曾?你忘了我可还不曾忘!”

“忧思过度,气血空虚!堂堂一刚至弱冠年龄的爷们,便要靠老参吊着命。从小你便逼着他读书,稍有一二错漏,便是手板、家法伺候。可怜我孙儿,底子虚薄,才会一场风寒就夺去性命!我问你,你老子当初可曾这样对你?”

贾政也是泪如雨下,磕头道:“是儿子的错,儿子也悔不当初。”

他膝行至贾母跟前,哭诉说:“儿子管他,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老太太这话,儿子如何当得起?”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淌下泪来:“我知你心忧,也知你顾虑。可宝玉我从小看到大,如今你突然要送他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可不是要挖我心肝。”

贾政忙道:“并不是久住,只是妹夫才学过人,我才起了让宝玉过去讨教一二的念头,若是得妹夫指点,宝玉下场应试也更有把握。”

贾母虽溺爱宝玉,却也不是不知世事,若宝玉考取一二功名,将来说亲也更有分量,贾府在他手上,定不会堕了名声。

只是贾珠之鉴犹在前方,贾母扶了贾政起来,她道:“此事,可曾给你妹夫写信了不成?”

贾政道:“还不曾,儿子先禀了母亲。”

贾母道:“你让我想想,这几日你不可过分逼宝玉读书,待我给如海去信一份,问问他的意思再做打算。”

“你原本如何想的?照实同我说了。”

贾政便老老实实说了自己内心的主意:“儿子想八月送宝玉去扬州,还有林丫头,中秋佳节父女团圆,也是好事一桩……”

贾母听了点头道:“的确如此。玉儿不说,我这老婆子也看得出来,她念着她那扬州的父亲。”

贾政同贾母又说了一会,见贾母面上已有些同意的样子,贾政一颗悬在半路的心终于安稳咽回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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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东边宁府花园内西府海棠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便请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赏花。

宁府的会芳园惯是精心打理的,因儿媳秦可卿又是个难得的妙人,故此游玩之处又与旁的地方不同。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宋代刘子翠曾以诗赞海棠娴雅淑静。

从花园入口处往里瞧,灰白石砖砌的小道蜿蜒曲折,路两旁栽着一人多高的海棠树,树下芳草茵茵,香风拂过,落英缤纷。

海棠花色异然,有桃红、橘红、粉白,还有由花苞之深粉至花心纯白的渐变色彩。树身粗壮,枝干细长,新叶旧叶翠绿焕发出浓浓生机,期间花枝相映,美不胜收,令人观之心生喜悦。

众人于园内游玩,待倦了后便移步至一庭阁,此庭翼然临于泉上,廊腰缦回,四角檐牙高啄,着朱漆雕梁之画。因临水植柳树数株,枝条纤细下垂,柳浪阵阵,坐庭中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宝玉坐定,便拿起手边白玉细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了。

他品了品,只觉其味清醇,似有莲花风味,与他平日所饮果酒、花酒不大相同,便又倒了几杯喝了。

几杯下肚,原以为不妨事,不料心口似火烧一般,两颊发烫,面色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