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点头。
李小圆球收回手,环抱住李元婴的脖子,认真说“幺幺,我要去相州了,耶耶在相州,我要去。”弟弟一岁多了,可以坐马车也可以坐船,今天皇祖父问他要不要去找耶耶,他舍不得李象,舍不得幺幺,但是他也想耶耶,他和耶耶是一家人,要去找耶耶。
李元婴说“嗯,一家人该在一起,到时我去相州找你玩。”
李小圆球高兴了,要和李元婴拉钩。
李元婴带小萝卜头们玩了个尽兴,各自回了住处。到要睡觉时李元婴才想起,他的反省折子还没写,要是不快点写出来可就得一直被禁足在宫里了啊李元婴一骨碌地坐起来,披了衣裳跑去自己的小书房准备挑灯夜战。
李元婴一有动静,伺候的人当然得跟着醒来。负责小书房的两个小宫女手脚麻利地给李元婴点上灯,问道“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元婴一看,这两个小宫女有些眼熟,不正是帮自己挖藕的那两个吗李元婴道“你们是双生儿吗谁大谁小”
两个小宫女生性活泼,自报了姓名,一个叫黄莺,一个叫黄鹂,都是会叫的鸟儿。她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本不怎么好认,但是黄莺是左撇子,黄鹂不是,只要稍微看看她们平时用哪只手就晓得了。
两个小宫女一开口便叽叽喳喳,两个人愣是说出好几个人的热闹来,李元婴觉得她俩的名字还挺贴切。他说道“我要写文章,你们且到外间歇着,有事我再叫你们。”
黄莺黄鹂乖巧应是,替他煮好茶磨好墨便退了出去。
李元婴连夜把自认为完美的辩词写出来送去给李二陛下,不想李二陛下只扫了几眼,毫不留情地打回让他重写。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故意为难他,气鼓鼓地拿着自己的“反省”辩词去找魏征,问魏征自己哪里写得不好,李二陛下是不是有意不许他出宫的
魏征听李二陛下要他写折子自我反省,脸色稍霁,拿过折子帮他看。
魏征看了两段之后,啪地把折子扔回李元婴面前,叫他滚。
李元婴灰溜溜地滚了,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折子唉声叹气。他不过是把自己昨天的说辞修饰修饰写出来而已,怎么一个两个都让他滚
李元婴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绕到去东宫的弘文馆那边寻萧德言。
写这种命题作文,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摸清出题人的心思,李元婴实在不知道李二陛下想要什么样的折子。难道文章写得好,那御史就不记恨他了吗
李元婴轻松溜到了萧德言那边,亲自煮茶给萧德言喝。
东宫的消息比外面灵通,萧德言自也听说李元婴都干了什么。他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事要问”
李元婴正往水里放茶末,听萧德言问了,动作顿了顿,闷闷地说道“我还没想好要问什么。”从前他没想做什么事,只想每天吃好喝好,日子便快活得不得了。这两年看得多、想得多了,想做的、试着去做的事也多了,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困在自己周围。
那东西无形无状,却可恨至极,到哪都如影随形。他想挣脱出去,偏又不知从何做起,因为他发现即使是他皇兄也没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相反,他觉得他皇兄被困得更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不想和这些人玩了,只想去封地当个逍遥王爷。
但是莫名地,他觉得去了封地可能也没法如愿。
李元婴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他给自己和萧德言分了杯茶,囫囵着把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困感和萧德言说了。
萧德言没想到李元婴不仅没提与那御史的争端,反倒是问出这样的问题。他静默片刻,才回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有得便有失,有取便须舍,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萧德言缓声说,“这天地之间没多少人能活得肆意放纵,大多数人生来就被他们的父母师长悉心教导,所有人都告诉他们说,他们所做的事是应该做的,他们所说的话是应该说的,他们的日子就应该那样过。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
李元婴不吭声。
他写文章说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时,马博士就说过“古来皆如此”。
萧德言道“你不一样,你没受过拘束,所以但凡有人想把套子往你身上套,你就能感觉出来。”
李元婴道“像给牛上的那种套子吗”
萧德言点头表示肯定。
李元婴安静下来,他有点明白了。
他在鄠县看过人驯养耕牛,耕作时给它们嘴巴套上个竹编的或者麻绳穿成的套子,不让它们有机会去嚼草。它们的鼻子上还会被穿个洞,戴上个鼻环,据说牛鼻子最怕疼了,要是它们不听话就扯一扯拴在鼻环上的绳子,这样它们就会乖乖干活,不敢违背命令
牛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所有人身上都有那么一个套子,他们看到有个人不一样,就会用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去要求别人,就会想要把那个不同的人变得和自己相同,直至对方乖乖戴上套子、听从指挥,他们才觉得天下太平。
李元婴道“我不喜欢。”
萧德言目光温煦地注视着他“没有人喜欢。”
可是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容易,改变所有人的想法太难。
李元婴觉得这真让人难过。
他说“反正,我不喜欢。”
谁都别想让他钻进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