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臻第一次从狐裘大人嘴里听到如此孩子气的言语。
说不吃惊肯定是假的。
可吃惊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顺着这句话而往下引的疑惑。
对这句话的疑惑。
道人脸上带着一种“本该如此”的表情,抬眼看向了冷眼看自己的女子:
“大人。”
他认认真真的问出了一句话:
“犯了错,赔礼道歉,不是应该的吗?”
“……”
看着哑然的狐裘大人,道人愈发疑惑:
“虽然……我觉得以大人之智,不会不懂,有时候不是所有的对不起,可以被一句“没关系”所原谅。但……这不该是犯错之人最先该拥有的品质么?难不成,大人以为自己做对了?“
“……”
女子依旧沉默。
而她的沉默,却给了李臻说出下个疑问的机会:
“说对不起……对大人来讲,很难吗?”
“……”
房间之中,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李臻没在说话,因为他刚才说了,对方道歉,是应当的。但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得到原谅。
而狐裘大人也没在说话。
只是目光却从李臻身上挪开了。
盯着瓷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女子的眼眸缓缓恢复了神采。
拿起了桌子上那瓶素酒,给自己倒了一茶杯后,她喝了一口,感受着嘴里的酸甜滋味,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道士,咱们认识多久了。”
李臻这段时间也在发呆,看着透过禅房纱窗忽隐忽现的月色。
听到这话,他的语气平淡:
“有半年了。”
“才半年啊……“
握着茶杯,女子眼里带上了些许感慨。
“这半年,打我去且末到如今,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对吧?”
“嗯。”
李臻声音平淡。
女子也不介意,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忽然说道:
“哦对了,忘记和你说了。你还记得且末那个乞丐吧?”
这下,道人的头扭了过来。
看着他那明明想知道,却努力保持平静的模样,女子也不藏不掖,直接说道:
“我留在且末的人前些时日传回来了消息,倒也不是专门为了他传的,天君观的那条地脉很适合炼丹。这天下能引动地脉之火而保持的地方不多,且末当初之所以会被建立的原因,也是因为这条地脉,不然也不会建到千夫山之外。而我走后,一直就有人在盯着那条地脉。前些时日,道门想要再派遣几名炼丹师过去,被我给否了。然后发信去了那边,询问了一下情况。”
“……”
“那乞丐一直没离开且末,但那一晚应该是被吓着了,所以躲了一段时日。但你走了之后,他鬼鬼祟祟的去找过你几次,发现你那道观始终锁着门后,就没在去过。而在夕岁的时候,我的人发现道观里有火光,我关照过他们要帮你看着你的家,发现有火光后,以为招了贼,就去打探了一下。”
说着,当她看到了眼神变得有些柔软的道人,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伍瘸子就在你的道观里。身边还跟着九个孩子,热热闹闹的正在熬粥。“
九个?
李臻一愣。
除了那个苦命的崽儿……伍瘸子应该是有七个孩子。死了一个,还剩六个。
那三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他躲到谁家媳妇的被窝里了?
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
而看着那眼神愕然中带着温暖,想笑却依旧努力绷着脸的道士,不知为何,女子的心里也有些笑意。
忍不住戏谑的说道:
“想笑,就笑出声吧。笑够了,对着我继续绷脸。”
说着,她摆摆手:
“没事,我等你。”
“……”
被人戳破了心思,今夜的道士心里终于多了一丝窘迫。
他其实挺想绷着的,可听到伍瘸子没事,甚至还多了三个“儿子”,他确确实实那股发自内心的开心是做不得假的。
但你要说笑吧……又有些尴尬。
贫道……贫道这不是生着气呢么。
生气了却还笑,那……那多臊得慌啊。
只见狐裘大人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那散发着甜美气息的素酒。给了道人反应的时间后,继续说道:
“人啊,站在高处后,就有这么一点好处。其他一些比你地位低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迎合你,希望你开心,等你开心了,从你身上得些好处。很不巧,我就是站在高处的那个人,所以,当一個从且末出来,名字叫李守初的道士,在夕岁时,和我站在一起,出现在那条大船上的消息,被一些人知道后,那么,借着我的光,那个道士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值得被人在意了起来。”
“……”
“被我留在且末的人看到了伍瘸子,他不知道我对这伍瘸子有过救命之恩,却知道,你这道士做的事情,是因这个乞丐而起。你救了乞丐,而你却是我的人,所以,伍瘸子的地位也因为你而高了起来。于是,这人告诉我,看到那瘸子带着孩子们在做饭后,他没做别的事情,只是以拜神为名,去拜了拜那没了脑袋的老君泥塑。然后……往功德箱里,丢了十两银子。”
“……”
李臻眼神动了动。
十两银子……